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8章甜点

  齐安站在门口,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冰冷的门禁。脑海里回想起今天下午和威尔逊的对话。
  “嘿,兄弟,”威尔逊想起那个慈善晚宴的场景,蓝眼睛里闪烁着某种难以抑制的兴奋光芒。他晃了晃酒杯,冰块碰撞发出清脆的响声,“我当时第一眼就觉得你们俩有情况。你的眼睛像被钉住了似的,她走到哪儿,你的视线就跟到哪儿。”
  齐安的喉结无声地滚动了一下。他当然记得那个夜晚。灯光璀璨,衣香鬓影,那时她还陪在沉聿身边,他的目光确实不受控制地追随她,但他以为,那只是职业性的观。
  “你当时看她的眼神,啧啧,可真不算干净。像警犬盯上了行李箱,隔着皮子都能闻到里面的味道。特别专注,特别——”他故意拖长了语调,寻找着合适的词,“滚烫。”
  他咧开嘴笑,这是男人之间心照不宣的揶揄,对风流韵事天然的兴致。
  齐安感到一阵狼狈。他端起面前的郁金香杯抿了一口,冰凉的液体顺流而下,却压不下脸颊隐隐升起的燥热。“我们没有关系。”他开口,声音比他预想的更干涩,“当时。”
  这话说出来,连他自己都觉得虚弱。没有关系吗?京都那些令人难忘的夜晚,她偶尔流露的脆弱,指尖微凉的触感,发间若有似无的冷香,以及最后那场彻头彻尾的欺骗……这些纵横交错的线,早已将他们紧紧缠在一起,难分难解。
  “哈!”威尔逊短促地笑了一声,身体向后靠进椅背,眼神更加玩味,“这么说,就是她主动了?”他举起双手,做了个投降的姿势,“别误会,我没有打探隐私的意思。绅士的品格,我懂。只是这位克里斯塔小姐,嗯,她确实很懂得如何让人注意到她,不是吗?”
  齐安沉默着,决定岔开这令人不适的话题。他需要信息,不是这种被层层剥开的情感剖析。
  “所以,她到底是谁?”他问,目光紧盯着威尔逊,“你们好像很熟悉。”熟悉,而非认识。
  威尔逊脸上的笑容淡了些,但那种兴致勃勃的神采并未完全褪去。他换了个更放松的姿势,翘起二郎腿,手指在膝盖上轻轻敲打。“在那晚之前,我并不认识她本人。但是对她的名字确实不算陌生。”他顿了顿,思考着用词,“克里斯塔·卡文迪许·本廷克,老波特兰公爵遗孀艾米利亚夫人的教女,也是现任波特兰公爵的未婚妻。同时……”他蓝色的眼睛微微眯起,“同时也是不少绅士的dessert。”
  Dessert,甜点,这个词一般不形容人。从威尔逊的口中说出,尤其是在这里。他的语气轻佻而活络,仿佛在讨论一款新上市的甜品,或是某匹矫健的赛马。
  威尔逊敏锐地捕捉到了齐安脸上的阴影。他挑了挑眉,放下酒杯,语气变得稍微正经了些。“放轻松,安。没那么严重。只是一种形容,形容她美丽迷人,令人愉悦,就像餐后一道恰到好处的甜点,让人心情愉快。”他试图解释,但看到齐安眉头皱得更紧,便耸了耸肩。“你得明白,在这里,很多东西的规则和你看待的角度不一样。”
  齐安不置可否。
  “听着,兄弟,”威尔逊身体前倾,手肘撑在膝盖上,声音压低了些,“她的教母,那位公爵夫人,年轻时就是伦敦社交场上着名的交际花,裙下之臣据说能从白金汉宫排到摄政公园。不少王公贵族,甚至更显赫的人物,都曾是她的入幕之宾。她靠着在这些枕头边听到的内幕消息,在金融市场精准下注,积累了惊人的财富。相关部门盯过她好几次,可惜……”他扯了扯嘴角,露出一个略带讽刺的笑,“要么证据像伦敦的雾一样抓不住,要么调查到某个节点就会遇到不可抗力,戛然而止。所以,她至今仍然如鱼得水。
  “后来年纪大了,似乎厌倦了做花朵,转而成了园丁。”威尔逊做了个栽培的手势。“她开始热心慈善事业,尤其关注战乱地区。比如巴尔干半岛、高加索山区、中东的某些角落,哦,当然,最近几年,乌克兰也是重点。从那些地方的难民营和孤儿院,收养了许多格外漂亮的女孩。给他们衣食住所,教她们上流社会的礼仪知识。以及重要的,如何在一个充斥着老派绅士的房间里,成为那个最让人移不开眼的甜点。然后,从那些被美酒和美人松弛了神经的男人嘴里,套取有价值的内幕消息,维持她的金融王国。”
  他的描述生动形象,细节逼真,却让齐安感到一阵生理性的厌恶。
  “你是说,”齐安的声音冷了下去,每个字都像裹着冰碴,“她在经营一个高级妓院,同时进行商业间谍活动。”这不是疑问,是结论。将战火与流离失所中幸存下来的女孩收养,然后系统性地培养成取悦特定阶层男性的高级玩物,再当成货品高价进行交换和流通。这不是慈善,这是人口贩运和组织卖淫,其核心是对人最基本的尊严和自由的彻底剥夺与践踏。
  威尔逊脸上的笑意消失了,他坐直身体,灰蓝色的眼睛里露出了疲惫和无奈。“妓院?商业间谍?安,法律讲证据,讲界定。那些女孩都是自愿签了协议的,接受资助和教育。从某种意义上说……”他摇了摇头,语气变得复杂,“至少她确实救了她们。如果没有被收养,你知道等待她们的是什么吗?是持续的饥饿和疾病,是不知道什么时候会落下的炸弹,是被更粗暴地对待,被卖去更低贱肮脏的地方,痛苦的死去。你不能否认。至少现在,她们有干净的衣服,温暖的食物,能学到东西。”
  “用相对较好的处境,来合理化系统性的剥削和人格驯化?”齐安的声音陡然拔高,又在俱乐部的静谧氛围中强行压了下去,但其中的愤怒清晰可辨,“她们本可以在真正的援助下获得教育,掌握独立的生存技能,建设自己的国家,拥有选择自己人生的权利!而不是被培养成只为了取悦某个阶层而存在的甜点!这不过是另一种形式的贩卖和奴役!”
  威尔逊盯着他看了几秒钟,忽然举起双手,做了个投降的姿势。“OK,OK。我们不争论这个,安。价值观碰撞太消耗白兰地了。这个美好的下午,不适合聊工作。”他重新靠回椅背,恢复了那种玩世不恭的神色,“我只是基于我的了解和这个圈子的现实,告诉你关于克里斯塔小姐的基本情况。怎么判断,是你的事。”
  他停顿了一下,目光在齐安脸上扫过,又带上那种男人之间的调侃神色:“所以,基于这些基本情况,我可以很负责任地告诉你,如果你只是想体验一段令人难忘的浪漫邂逅,可以放心选择她,她受过专业训练,极其擅长此道,应该不会让任何绅士失望。”他意味深长地停顿,蓝眼睛里没有笑意,“但如果你动了别的念头,我劝你趁早打住,她不配。”
  齐安的脸颊不受控制地泛起一阵热意,那热意并非源于羞涩或期待,而是混杂着被误解的恼怒,还有对她处境的揪心,以及对此刻复杂心绪的无力感。他本能地想反驳,但那些义正辞严的话涌到嘴边,却像被什么东西死死堵住了。
  他和她之间算什么呢?
  他们之间有同床共枕的亲密,也有生死瞬间的托付,更有彻头彻尾的欺骗。这样算下来,恩怨纠缠,早就理不清是谁欠谁更多,但绝不能说毫无关系。这种复杂而深刻的东西,又该如何向威尔逊解释?
  他的沉默和脸颊上那抹可疑的红晕,落在威尔逊眼里,被解读成了另一种意思。
  “哦,对了,”威尔逊像是忽然想起什么,“他们好像快举行婚礼了,如果你是在顾虑她的婚约……”他挥了挥手,“完全不必。完全没必要。他们结婚之后,夫妻双方通常都有自己的社交关系和情人,互不干涉,只要维持表面上的体面就行。她那位未婚夫,波特兰公爵,自己也不是省油的灯,不会介意这个。说不定,”他压低声音,带着点恶作剧般的笑意,“他还会觉得挺有趣。”
  齐安觉得胸口更加窒闷,他强迫自己将注意力移开,回到最初的问题,一个疑问在他心中盘旋不去。
  “你们两个,”齐安看着威尔逊,尽量让声音保持平稳,“具体聊了什么?”他想起在京都,顾澜就曾千方百计打探威尔逊的消息,甚至不惜暴露破绽。如果她的目标仅仅是威尔逊本人,以她在英国的身份背景,难道不能找到更直接的方式接触?为何非要绕一个大圈子,通过他来建立联系?这不合常理,除非他的存在本身,就是她计划中不可或缺的一环,或者……她的目标,远不止威尔逊那么简单。
  威尔逊脸上的笑容收敛了些,眼神里多了点公事公办的审慎。他放下一直把玩的酒杯,身体坐正。“我们聊天的具体内容涉及到了我的具体工作事务,这个很抱歉,我不能告诉你。”他摊了摊手,表示爱莫能助。
  但紧接着,他话锋一转,那双蓝眼睛里又闪动起狡黠的光芒,像是故意抛出一个诱饵。“不过,”他拖长了声音,“我可以告诉你她目前在伦敦的住址。切尔西那边,离这里不远。如果你真的有兴趣,或者有什么问题想当面问她,或许可以自己去一趟。”
  他从夹克口袋里掏出一个精致的皮质名片夹,抽出一张便签纸,又从胸袋取下那支看起来就价格不菲的万宝龙钢笔,快速写下了一行地址,字体流畅而花哨。他将便签纸对折,但没有立刻递给齐安,而是用指尖按在光滑的胡桃木小圆桌上,向前轻轻一推。
  “地址在这儿。去不去你自己决定。”威尔逊看着他,眼神混合着鼓励和好奇。
  齐安很无语地看了他一眼,他没有去碰那张便签纸,而是直接掏出手机,对着桌上那张对折的纸,“咔嚓”拍了一张。然后,无视威尔逊脸上那副好戏开场的表情,头也不回地离开了俱乐部。
  ……
  齐安深吸了一口气,按下了门禁。短暂的电流杂音后,一个熟悉的女声传来:“哪位?”声音有些失真,但确凿无疑是她。
  “是我。”声音干涩紧绷,甚至有些陌生,仿佛不是他自己的声音。
  短暂的沉默。久到齐安以为她会直接拒绝。
  然后,门锁“咔哒”一声轻响,解除了。
  乘着光可鉴人的电梯上行,轿厢壁映出他紧绷的面容。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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